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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别久不成悲[新闻]

发布时间:2020-11-13 16:31:28 阅读: 来源:羽毛球厂家

述平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了,母亲也不来信,视他已经消失了一般。有一些落寞的日子,他会想起在母亲身边的光景,不过,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事也都变得淡漠了。如果日子忙碌,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老家,还有一个母亲。直到那个下午,他正坐在沙发上机械地换着电视频道,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你是述平吗?这苍老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述平疑惑地答复了,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抽泣:我是你娘啊,述平。

娘?述平茫然地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脉。那山的后面应该是这声音的来处。巨大的空间感使述平有些晕眩。他还没有适应从洼地到高处的转换,上一周,他们刚刚从棚户区搬出来。这幢总高二十六层的商品楼,位于城市的边上,以前需要仰脖而望的凌霄双塔,现在就处于他们视野的右下方。述平一家住在顶层,离此不远,有一条流淌千年的古河,因为杂物堆积,现在早已一片腐臭和狼藉。

母亲微微有些紧张。问说工作、生活一切都好?述平说好。母亲便无话了。

述平三十六岁。这是生平第二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头一次,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的情况分外糟糕。失业、失恋,绝望中的他差一点跳河自尽。一场无望的爱情消耗了他的所有。金钱,信心,前途。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由于有向死之心,他看待事情反而平静些了。在他以为自己终将告别人世的那个下午,烈日烘烤地面,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又于又热。他去了他们头一次见面的那个公园,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有无比重要的事情,想再见她一面。在得到无情的否定答复后,他强忍着泪水,整了整印花衬衫的领子,然后带着临终者的决绝和依恋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泛出一片淡蓝色的光来。他准备纵身入水的那一刻,阳光隐藏起来了,一大团云影笼罩了整个水面。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娘?是的,我是述平。我的情况很好。我准备去吃点饭,然后洗个澡。

我的嗓子?没事,就是昨夜加班,睡得晚了。

放下电话后,他有点为自己刚才的谎言吃惊。然后他就感到真的饿了。他去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悲从中来。于是他边吃边哭。从饭店出来后他就直奔车站。他准备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半年的经历讲给母亲听。他确实有好些日子没回家了。

母亲不止一次将述平从死神手中拉回来。说起来奇怪,年龄越大,述平的心理越脆弱。二十八岁那年,做生意赔光了钱,他想到了自杀。三十岁那年,轻信自己患了绝症,他又差点走上绝路。最近的一次则是三十二岁那年,因为致力多年的事业出现了危机,他又彻头彻尾地否定了自己的人生。但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后,母亲对他放心不下,经常托梦给他。每次他行将告别人世,总能及时地听到母亲的训诫。他在梦境中同母亲辩驳,每次总是说不过母亲。在死亡面前,他已经数次刹车。

三十三岁的时候,述平遇到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这个女人。那年她刚刚大学毕业。自从他们见第一面起,他就固执地认为这个郊区小镇上的姑娘是惟一愿意与他终生相守的人,次年他们结了婚。转眼之间,他似乎成了最幸福的人。除了日常生活的困窘,他几乎没什么抱怨的了。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用两年时间,攒足了一个两居室的首付。在此期间,婚姻带来的满足感已经消耗殆尽。买好房子后,述平用一个怀疑主义者的目光打量过自己的人生,结论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述平后来还遇到那个拒绝过自己的女人,不过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时光将所有的恩怨都冲洗干净,述平庆幸地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新鲜地年轻过。

都说知子莫如母,但相隔遥远的母亲哪知道述平心中的翻江倒海。母亲草草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掉了,述平心中却一阵接一阵的不安。来电显示是弟弟的号,述平赶紧给弟弟发去短信相询。弟弟很快回过来,说家里没事,娘可能是想你们了。述平仍然狐疑不定,夜里同妻子商议,准备天明即起,回趟老家。睡前,述平拈指数了数,足足有七个月没有见到母亲了。起因也跟房子有关。因要购买材料,装修新家,拖拖拉拉一干四五个月,后来则是深感手头拮据,又不愿意让父母知晓自己的境况,所以干脆回避。直到下午母亲打来电话,述平仍然没有说出真相。通话的时候,妻子就在旁边听着,当时没吭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你也不要硬撑着,兴许妈手里还有点钱呢。”

述平摇了摇头。他都已经有多少年不向父母伸手了呢。最先是父亲盖房子出了事,从梁上摔下来,要住院治腿时,母亲满眼泪水地向述平哭诉。那是八年前,二十八岁的述平不仅身无分文,而且屁股后面总跟着好几个逼债的。母亲不愿意让他难堪。就转身把泪水擦干了。那年弟弟刚刚结婚,生了双胞胎,家里同样紧张得快揭不开锅了。耽搁了一些日子才把父亲送去治疗。后来父亲的腿就有些瘸了。但好歹逃过了一劫。事后多年,述平的心里都有阴影。他尤其不敢与父亲的目光对视。生性粗粝的父亲,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性情变得多疑而敏感。他专注而探询的目光经常把述平搞得心烦意乱。后来还有一回,是弟弟盖房缺钱,述平因刚刚结婚,自己的外债还没有清理干净,同样驳回了母亲的面子。母亲叹气连连的样子再次给他留下了心病。

当后来有点钱的时候,述平就想着买房子了。他同样不能指望家里任何人的援助。他的这种想法没少遭到妻子的奚落。他想她终归没有明白穷日子在他们这里的含义。有一天他想起一件事。那是在被医生宣判了死刑之后的第二天。他颤抖着声音向母亲说起自己的病情。他记得母亲惊慌失措茫然无助的样子。母亲哭了许久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再说。家里还有你弟弟。”这句话他至死都忘不了,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幸好医生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否则他哪来的今天。

对述平来说,这是非常痛苦的一夜。

第二天急匆匆上了长途客车。车到中途,开始落雨,扯天扯地一片雨雾,把整个世界都打湿了。妻子一个劲地埋怨:“劝你偏不听,摊了这么个鬼天气!”述平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你,也不至于拖这么长时间。”说完有点儿悔意。妻子有些不快,说:“我们又没拽着你的腿。”这句话让述平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困顿的脸拉长了:“也确是你。总说装修忙,家里人能理解,回去你跟娘解释吧。”借着火气,他又把自己十年来的生活回忆了一遍,突然发现真是失败。已经过去整整一夜了,他仍在为母亲的抽泣感到难受。他有点儿怨恨母亲。

进家门前,雨已住了,但大人小孩,裤脚上都是泥点。母亲早就迎在了门口,像一截树桩。她穿着深色外套,面无表情,或许是因为伤痛,或许是因为别的,不过,她的脸色看起来还好,只是白头发又多了些。看到述平的时候。母亲的眼光是躲闪的,这使述平的心情又变糟了些。他开始想起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喜悦总是转瞬即逝,甚至从头至尾都不出现,反倒是连绵不绝的忧伤像长长的岁月一般侵入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低了一下身子进入院门,院子里的鸡和狗都跳起来。这些家禽家畜对他都陌生了。

母亲总是做出一种不安的样子。述平忽然觉得他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像是虚假的,它们空洞得如同陈旧的空气一般。他看着母亲不时地站起身来抓东西,花生米,苹果,糖块,还有小孩子的玩具。他还看到儿子和弟弟的双胞胎的照片都被母亲摆放在那张古老的梳妆台上,三个孩子的长相都有点像。述平指给妻子看。妻子只看了一眼就扭过了头。屋子里静谧得能听到时钟的秒针走动的声音。

娘,你不要忙活了,我们又不是客人。

述平说完后自觉失言,赶忙拿话头掩盖,没想到越说越不成章法,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客人。母亲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子里,似乎连坐的勇气都没有了。述平不时偷眼看她,想,衰老真是永无尽时。他已经记不清母亲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因回来匆急,也没带什么东西,幸好母亲从不见怪。她操心的永远是别的事:“这次回来。能住几天?”述平扭头看妻子,欲言又止:“……两三天吧。妈你赶紧坐下吧。”房子是越来越老旧了,墙壁上早已残破得不成样子……述平在屋里待不了几分钟就觉得已经很久了,想出去透透气。父亲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是天色向晚时分,低垂的夜幕上有稀疏的星颗。父亲出现在门口,头戴一顶防阳的帽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父亲的腿还是有点儿瘸。述平在想,为什么没有想起给父亲买点补品回来?他已经六十岁了,他的气力大不如前,他应该过上好点儿的生活,他不应该再做苦力活了。为什么总在这时想起这些?

母亲催促刚刚进门的父亲:“快去买些吃的,家里也没备下什么。”

妻子一边说话一边帮母亲择菜:“妈,也怪我们拖拉。虽说装修事多,但要抽点时间,也早该回来了。”

母亲并不吭声。述平想起了装修。他们预备的钱远远不够。他们那个新家像个无底洞似的吞没了他们所有的积蓄,然后借了一大堆债务。先是只借了一小部分,用于最基本的硬件改造,可没有两天就全部花完了。然后又借了些,准备购买卫浴设备和布置厨房,还是远远不够。他们还要铺装木地板,购买家私。述平觉得奇怪。他没有办过这样的事。捉襟见肘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妻子有些害怕了:“我们的计划是不是错了?”“不,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然而夜里睡到床上,他总是睡不塌实。总会梦到债主。已经好多年了,述平不再做类似的梦。他很少同妻子说起做梦的事。

这天夜里,睡到家里的土炕上,述平仍是失眠。这些年来,他总是同母亲谈论自己的生活。碰到母亲兴致好的时候,他还可以谈谈理想。不过,更多被谈论过的事情都像时光的册页被悄悄地翻过去了,只有母亲唠叨不休的样子驻留在他的脑海里。那几乎成了母亲的标志。只有一个健谈的母亲才是被认可的,才是健康的,真实的,伸手可触的。但这次相见,母亲离他无比遥远。母亲收拾了半天肉馅,包了大半天饺子,话语极少,对他更是视若无睹。述平准备好的那些话都没有说出来。

述平在辗转反侧,他在想母亲回避他的眼神。母亲不与他对视,屡屡如此,似有什么隐情。述平推了推妻子,妻子打着轻鼾,分明已经睡熟了。述平又支棱起身子看儿子。儿子的小胳膊露在外面,嘴角流下一道涎水。他把儿子口角的涎水擦去,胳膊放回到被子里,后来述平就到了院子里。月明星稀。邻居家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有夜间出恭的小孩子在喊“妈妈”。述平也轻轻地喊了声“娘”。没人吱声。估计母亲也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妻子指给他看孩子的胳膊:“夜里有蚊子,胳膊上肿了一大块。”又说:“这次走得急,药水也忘带了,要不跟爸妈说说,早点回吧?”述平一下子黑了脸:“屁股还没坐稳就要走,你让娘怎么想?”妻子也生气:“我不管。要不你就想想办法。”述平心里堵得难受。他出了屋,看见母亲正半跪在鸡窝边往外赶鸡,然后把手指抠进一只只母鸡的屁眼里,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一颗鸡蛋。这是述平见惯了的场景。一股热泪涌上了他的眼眶。

良久,母亲站起身来看他:“又瘦了。”

述平好半天找不到一句话,只好摸摸头。母亲又说:“你该让着她些……”

述平想说一句,我一向都是让着她的,又觉得母亲并不是想要听他这句话,就没有说。母子俩就又无话。述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喊了声“娘”,想问问她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但终于还是没有问。正好妻子在喊他了,母亲就赶他离开:“看看孩子去。”述平就过去看孩子。妻子冲述平努努嘴:

“你瞧瞧妈,有什么变化没有?”

“比以前话少了。”

母亲真是变了个人。时间的侵蚀比他预料的还要无情。他好几次借故在她的身边盘亘。都被她不客气地赶开了。到了下午,阴云开始聚集。不一会儿,响了几声炸雷,又开始落雨了。滴水檐下很快挂起了一道雨线,述平记起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坐在檐下做点针线,不时地抬起头来,同他说些旧事。母亲记性极好,三五岁时候发生的事情她能记忆一生。述平很快了解了母亲的身世,出生在没落的地主家庭,幼年屡受创伤,性情敏感而多疑。在这点上。述平真是承袭了母亲的基因,他常有的绝望和悲剧感,出处正是在这里。这些年来,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些时光,母亲在讲述往事时,脸上露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但就像一部长长的书刚刚开了头,接下来的情节就有些漫漶不清了。从六岁到十六岁的十年光景,述平的脑海中没有母亲的记忆。母亲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直到他中学毕业,她才突然出现。老了十岁的母亲,携带着时光残缺的书页,出现在院子里,屋檐下。述平几乎不能适应她的归来。

孩子在屋子里开始嚎啕大哭。又有风起,树影婆娑。述平说:“爹在哪村盖房?今天的活做不成了。”母亲叹了口气。

孩子哭了会儿,睡着了。

雨水停后,有几个邻居来串门子。看见述平一家子,都热情地打招呼。述平微笑着回应。邻居们问及述平的工作,述平未及作答,早被母亲抢过:“还在老地方耗着呢。”又说:“没什么进步,不值一说。”母亲嫌人多嘴杂,起身引着众人到了隔壁。述平就闲坐着,取了书来读,却是什么都看不进去,猛然听见母亲咳嗽起来,就过去了。母亲又支使他出来:“你忙你的去,我们再说说话儿。”

述平其实没什么可做的,他在儿子身边躺了半天,后来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夜幕已经降临,妻子从外面端着一锅鸡汤进来,取笑他怎么又睡过去了。述平说:“就是觉得困。”

夜间母亲和父亲过来,分别给孙子枕下放了一千块钱。都未吭声。妻子取出,叫述平还给母亲。述平也有此意,但母亲一看他,就摆手,而且似乎生气了:“你不要管,这是给媳妇和孙子的。”述平说:“娘你留着,我们的日子不紧张。”母亲更加生气:“我说了不要你管。”父亲进来也说:“你娘给你就拿起。”妻子说:“你们手头也不宽裕。”母亲又连连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看妻子神色发窘。述平赶忙圆场:“娘,缓过这两年,等我们有了余钱,爹也不用四出找活了,毕竟不是年轻时候了。”

母亲没再接腔。述平的思绪短路了。这情境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刚回到家中的那一刻。他仿佛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是谁。父亲和他都以为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过去十年中所有的思念都被燃烧成灰烬,然后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却重新出现了。

父亲呆若木鸡的样子在述平的心里留存了二十年。等到父亲神志清醒,他面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母亲说:“让我进去,我累了。”她的声调很平静,又很执拗。她的确是刚刚经历了一趟远行。二十年来,述平从未彻底明白母亲到底去了哪里。家里人对此讳莫如深。述平只是从村里人的口中获得过零零星星的解释,但那些无足为凭的说辞从未在述平心里扎根。

母亲回来的第二天,一切就复旧了。不知道这二十年里,她的心里埋下了多少惊涛骇浪。

月光下,父亲仍在吞云吐雾,抽的是十年来未曾一变的劣质香烟。自打母亲提醒他不要给父亲买烟,述平当真再未买过。有心劝父亲戒掉,但每次都说不出口。除了抽几口烟,抿几口散白酒,父亲再无其他嗜好。述平坐在阶前的石凳上,几乎有点怯懦地喊了声“爹”。父亲说:“房子拾掇好了?”述平说:“好了。”又说:“等你和娘闲了,去住些日子。”父亲说:“是该去看看。听你娘的意思吧。”父亲紧抽了几口,然后咳嗽几声,似乎被呛着了。

述平想同父亲说说母亲,可一下子又说不出口。父亲终于抽完,徐徐吐出烟雾:

“你娘近来有心事憋在肚里,同我也不说。”

“怕她憋出病来。”

“以前嫌她唠叨。现在看,听她唠叨挺好。”

“爹你好好想想,娘有什么心事?”

“说不好。估计是为你悬心。”

述平打定主意要问出究竟,却苦思无计。在家中住到第三日,按原来的计划。就该走了。可看看母亲境况,还是放心不下。妻子知他所想,便主动去探母亲的口风。母亲说:

“娘没什么心事,你看,日子过得挺好。”

“以前你话多,这次我们回来,你话少,述平不习惯,我也不习惯。怕你憋出病来。”

“你们放心,娘好着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知道你们想走,就走吧。娘知道你们有事在身。”

“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能常回来看看就行。娘不惦你们的钱,也不惦你们的吃食。你爹身体还硬朗,能养活了我。”

“我们会常回来。”

“日子久了,就想看看你们,到底是胖了,瘦了,总该叫人知道。”

述平说:

“娘,你跟我们出去散散心。”

“不去。你们房子小,上次去了,住得憋屈。”

“这次买的可不小。娘你去看看,肯定会喜欢的。”

“娘老了,不想挪窝了。”

临走的那天中午,母亲打破常规,非要送述平一家子出村。述平说: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嘱咐我们的?”

“没有,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村里有许多人和述平打招呼,述平一一回应,有时还很大声。能在母亲身边陪着,述平感到很高兴。他真想一直这样在村里走下去。看看母亲,她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时刻。可惜的是,他终得离开。除了借款,他们还有三十年的房贷得还。当然,述平没有告诉母亲得回去还债。每个月三千多块的月供,已经压得述平快喘不过气来。当时也是一时头昏,多买了十几个平米。事情稍推后半年,述平宁肯住更小一点的房子。哪怕一室一厅呢。他怎么给自己套上了这万恶的紧箍咒?

幸好妻子已经开始工作。

即便如此,生活仍是捉襟见肘。

妻子很认真地和他探讨:

“生活压力这么大,儿子还得上学。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房子转手吧?”

“那怎么行?你脑子坏了吧。”

其实述平也有过一个念头,他想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家再去租更小一点的房子,这样可以挣点差价,聊补家用。只是害怕这想法在妻子那里行不通,所以才没有说出来。

但产生这个念头,已经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羞愧,

在公路上等车的时候,母亲总是欲言又止。述平在不停地看表,他想母亲该回去了,但她却迟迟没有返回的迹象。述平觉得有些蹊跷:“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前几天,娘的心跳得厉害……”

述平从未听母亲说起此事。“娘你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但见母亲并无反应,述平一下又拿不定主意。母亲向来排斥医院这种地方,甚至排斥医生和药物。这个习惯性的成见甚至影响到述平。他从不去医院那种地方,只有在一次昏厥后他被强行送了进去,出院后,他就觉得天快要塌了。幸好只是个短暂的噩梦。好在人生中的噩梦足够多,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去应对。

“最近有很多谣传,娘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就想叫你回来证实一下。你回来了,却又一下说不出口……”

述平很快就得苦笑着摇头,几乎像是听到了一个闹剧。

“都是和你有关系的,你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挂到心上。”

述平的心“咚咚咚”跳了几下。

“说什么了?”

“说法很多,意思都差不多。但总归是因为你长时间不回来,给他们提供了口实。就像娘那些年出门在外,村里不也有人传言娘死在外面了吗?这些年也确实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总不见回村,突然传来消息,已经是凶信了。”

妻子疑惑地看着母亲。紧接着,她就失态地大叫起来:“难道有人这么说述平吗?这怎么可能?”

述平突然想起母亲不在村里的那些年,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人传来各种各样的谣言。他曾经被这些谣言吓得喘不过气来。然而他又没有能力阻止这些谣言的流传。在母亲活着回到村里的那个黄昏,述平已经深感人生的荒谬。

母亲突然又想起一事:“最近有人说你在外面混好了,想通过你在外面找工作。如果办不到,你就不要应承这事。要不会被人戳爹娘的脊梁骨。”

述平还在想着那些流言,没有接腔。赴县城的公交车缓缓驶来。他们得先到县城,然后换乘长途车。

母亲说:“别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

述平摇头,苦笑,又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流云,然后视线下移,看了一眼灰蒙蒙的村庄。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曾经无比熟悉,但此刻,却感到异常陌生。

他的头脑有些乱,和妻子、儿子上车后,目光仍然木木地盯着外面。

收获后的麦田翻耕过了,有人正在往地里运肥。田垄的尽头,树影低垂,整个村庄一片虚幻。

母亲兀自往回走着,直到车辆驶远。她低矮的身影在天底下变成了一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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